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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怀念

永远的怀念 郝延德

   永远的怀念

                    郝延德

                 

               金肇野和妻子崔璇的合影

编者按:今年428日是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东北作家群著名作家、新中国辽中县首任县长、原中共中央外联部副部级干部金肇野诞辰一百周年。这位从沈阳市辽中县走出的满族作家,是辽沈地区的骄子,虽然他已离开了我们,但我们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为纪念他百年诞辰,本刊特约他的长子郝延德先生撰写了这篇纪念文章,以表达辽沈人民怀念他的真情挚意。

今年,是我父亲金肇野百年诞辰。

父亲,原名爱新觉罗·毓桐,中共党员,全国人大第二、三届代表。1912428生于辽宁省辽中县金海堡村一个满族家庭。其祖上属爱新觉罗皇族,是清兴祖直皇帝福满第五子(五祖)包朗阿贝勒的后裔。清朝入关后,五祖包朗阿曾孙密雅纳(二等轻车都尉)率兵驻防砂山,其子阿乃于雍正二年奉调黑鱼泡驻扎,乾隆年间阿乃孙辈拜恩哈赉又调防到金海堡并定居。爱新觉罗家族金海堡此支,从阿乃调拨辽西起距今二百八十多年。

“九·一八”事变后,富饶的家乡惨遭日本侵略者铁蹄的践踏,勤劳的同胞惨遭侵略者的凌辱和屠杀。父亲带着对侵略者的满腔仇恨,抱着消灭敌人、收回失地的决心,加入东北救国军第十一路军,同董荣久司令一起领导义勇军战士,转战于锦州、朝阳地区的深山密林中,打击日本侵略者。国民党政府下令取缔各路抗日义勇军后,流亡北平。

在北平流亡期间,经张秀中介绍加入“北平左翼作家联盟”、“北平左翼戏剧家联盟”及“青年反帝大同盟”。结识了“左联”盟友路一、马加等人,主要编辑《京报》、《北平晨报》的文艺副刊工作。同时,他开始积极从事木刻创作,并加入了“北平木刻研究会”,在报刊上先后发表了木刻作品《待哺之群》、《丁玲像》、《和平门夜景》等作品,在社会中产生了很大影响。

在“左联”同志们的支持下,他同唐诃、许仑音等人筹备“全国木刻展览会”。在鲁迅先生的大力支持下,展览会于1935年元旦在北平太庙公园开展,后他同唐诃带展品在天津、济南、上海等地展出,所到之处都受到民众的欢迎和踊跃参观。正如鲁迅所评价:“如此盛大,是出乎意外的。”

“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爆发后,他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等口号,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因积极参加这一爱国运动,被反动军警逮捕入狱,在张学良将军的协助下获释出狱。

出狱后,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并同赵德尊、陆平、武衡等人一起为“北平新报”各副刊的编辑、共同宣传抗日救亡运动。

“七·七”事变后,他组织了一个“平津学生抗敌剧团”,由他任团长,剧团在山东、河南等地农村宣传抗日,经临汾八路军办事处彭雪枫主任介绍经西安去了延安。到达延安后,加入毛主席亲自组建的“延安抗日文艺工作团”,并被接见了由刘白羽、汪洋、林山、欧阳山尊和他全体成员。他们到达晋察冀根据地后,他留在根据地办《挺进报》,并先后参加刘道生领导的平山洪子战斗、杨成武领导的涞源战斗。于19395月经雷烨、楼少明、徐明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5月,随白乙化挺进军十团到平北开辟新区。1942年回到延安,参加“整风运动”和“大生产运动”。

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和妻子崔璇随第一批干部团开赴东北,先后任辽中县副县长、县长职务,在辽中他深入农村,开展“反奸清算”运动,处决了杀害二十三名爱国青年的伪满时期任辽中县警察局长的刘海澄(匪名六大瘸子),活捉国民党骑兵团团长傅冠英。

解放后,历任辽东省、辽宁省农业厅副厅长、厅长职务,为了辽宁的农业发展深入农村进行科学研究,先后出版《怎样编制农业生产合作社的规划》、《人参的栽培及加工》、《朝鲜水稻的栽培技术》、《改进农业技术提高单位面积产量》等专著。在辽宁工作二十年间,为了家乡辽宁的建设和发展,他倾尽全力投身在工作中,每当出现洪涝灾害时他总是战斗在第一线,指挥抗洪抢险,1960年辽宁发特大洪水,他亲临前线指挥,由于过度劳累而住院。

1965年,他调到中联部苏东研究所工作,直至离休。

1996227因病在北京去世,至今已16年了。

父亲生前经常对我说:“我们给了你第一次生命,是陕北人民用鲜血和生命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要永远记住他们的养育之恩,要永远记住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

我于1942年在延安中央医院出生,正值抗日战争烽火年代。

出生后,由于母亲身体虚弱,无奶水喂养我。为了我的生存和成长,他们含着眼泪将我送给了中国共产党员、陕甘宁边区特级劳动模范、时任延安市总工会副主席郝泽民抚养。

1951年,我在延安保育小学念书。养父骑着马到学校来看我,他高兴地告诉我:“你的生身父母已经找到,他们在东北工作,还给我写信来,也给你寄了书来呢!”说着他从马背的包里拿出几本书接着说:“你看看,这是他们寄给你的书。”

我接到手里一看是几本精装版《安徒生童话集》。

当时由于年龄小,对于“生身”二字的概念模糊。另外,我的许多同学父母牺牲后,有的是战友抚养、有的是亲属抚养,还有的同学只知道父母去前方打仗,身在何方?生死未卜。所以,对我们这些久经战乱、历经磨难的孩子来讲,对“生身”、“寄养”几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之后的几年,我不断收到父母寄来的书籍、父亲访问苏联时带回的自动铅笔、东北大苹果等等,使我感受到父母的存在及对我的关爱。

1956年冬,父亲出访印度回国途经西安时,特意在西安停留来看望我,这是我们父子离开十四年后的首次见面。父亲见到我时亲昵的拥抱、慈爱的笑容,使我忐忑不安的心神渐渐地平缓下来。他谈到出访各国时的趣闻,语言生动活泼,内容深奥微妙,谈笑声中又渐渐地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

1957年,养父调到陕西省宝鸡市任市卫生局局长,因此我们也从西安搬到宝鸡市生活。放暑假时,我坐火车到沈阳看望亲生父母。见面后,母亲激动的泪水,父亲慈爱的笑容,弟弟、妹妹欢悦“哥哥、哥哥”的亲切叫声,使我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感受到了一丝丝亲情。十多天后,我在“家”做“客”后又回到宝鸡市。

1960年,我国正处于经济困难时期,养母领着子女回陕北农村。养父怕我挨饿,把省下来的粮食给我,他由于营养不良出现双腿浮肿。一天,他深情地对我说:“我跟你商量一下,现在家里生活比较困难,我想让你回到你的生身父母身边行不行?一来可以减轻我们的负担,二来那儿的经济条件和学习环境比这儿好,对你将来的生活和学习有好处。”

我心想,养父母对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离开他们是我目前唯一减轻他们负担的办法,流着眼泪同意了养父的决定。

春节前,养父送我到西安火车站,他告诉我:“到沈阳后一定要听父母的话,我已写信告诉你父母了,落户口时一定要把姓改回去!”

火车在“呜,呜”的汽笛声中缓缓启动。从车窗外看到养父拖着浮肿的双腿,一边跑一边招手追赶着隆隆奔驰的列车,我望着养父渐渐远去的身影,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双眼。十八年啊,十八年!你们含辛茹苦地抚养了我十八年。

听养母讲:“你大把你抱回来时,身体瘦小、哭声像小猫叫声似的,大家看到你都说活不了。那时我才十七、八岁,根本不会抚养娃。都是你大白天黑夜为你熬小米糊喂,他白天开会、干木匠活,晚间又起来熬糊喂你,身体越来越瘦,我看着都心痛。

我后来也生了娃,他的负担更重。记得有一天,宝塔山上的防空钟声“铛、铛,铛、铛”的响个不停,你大开会去了不在家,你们俩个娃我又抱不动,急的直哭。只见你大跑进屋后,不管我们母子抱着你就跑出去,我抱着我的孩子紧紧地跟出去,刚刚跑到凤凰山下,一架日本飞机扔下的炸弹落在咱家的房子上,“轰”的一声房子被炸飞了。我吓得坐在地上哭不出声来,看到你大爬在你身上紧紧地抱着你。当日本飞机飞走后,你大才爬起来,看到你呼呼地睡着了,高兴地笑着说:“这娃觉真大,炸弹也炸不醒。”

你这娃,自抱来就身体瘦小体弱,经常闹病。回到清涧老家后,你爷爷听人说需请十二个“神仙”保佑才能平安无事。他从各地请来十二位“神仙”,也就是算命看风水的人。每到你生日,这十二位“神仙”到咱家烧香拜神,求神灵保佑你平安。仪式完后,请他们在家吃饭,送给他们每人一双我做的新布鞋。这十二双新鞋是我一针一线做的,每年十二双,做了九年。你经常有病,每次生病你爷爷就跑到庙里去烧香磕头,土地庙、山神庙、龙王庙,是庙都去拜,见庙都去磕,常常脑门磕成大包流着鲜血。娃呀,你爷爷为你磕了九年头,拜了九年庙哇!”

1947年,国民党胡宗南军队进犯陕北,养父担任游击队队长,带领近千人的游击队员转战于山山沟沟。爷爷是位老党员,担任交通员,挑着货担串街游乡传递情报。

解放战争,是我永远难忘的岁月,直至现在许许多多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胡宗南匪军时时进入村庄,在枪声中猪、羊、鸡、狗被枪杀或者被抓走,家家仅有的粮食也被抢光,人们靠吃树皮、野菜度日。我们家在山洞里偷藏了些土豆,全家人以此为生。

几个月后,每当下午我在院子里玩耍时,养母拿着烧好的一个土豆给我说“娃,快趁热吃了。”

我问她吃了没有?她总是笑呵呵地说:“我吃饱了,就你贪玩没有吃。”

我拿土豆跑到太奶和奶奶的窑洞里问她们吃了没有?两位躺在炕上的老人也笑呵呵地说:“我们都吃过了,就你没吃。快吃吧,吃饱了再去玩。”

养母经常头晕,时时昏了过去。我问她时,她总是说:“我有爱昏的毛病,一会儿就过去了,娃去玩吧。”

不到一年时间里太奶和奶奶相继故去,养母的两个孩子也夭折。

1968年,我和养母闲唠时,我问养母:“太奶和奶奶,还有两个弟弟为什么不到一年时间里全没了?我问大时他总是说病死的。”

养母流着泪,唉了一声说:“娃,你傻啊,他们都在哄你呢。因为你小,怕给你造成负担,所以骗你说是病死的。”

“那是怎么死的?”我急着问。

“你大在清涧县城给你生身父母送头毛驴的事你知道不?”

“我听大讲过。我的父母去东北打仗,路过清涧县城时,大为他们买了头毛驴好在路上骑。”

“你大从县城回家后,跟全家讲,娃的爸妈去东北打仗,他们是为我们穷苦人打天下,他们的娃我们一定要抚养好。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全家就是牺牲了也要把娃保护好。我答应他们将来全国解放了把娃健健康康地送回去。”

养母擦了擦眼泪接着说:“胡宗南军队进犯陕北时,老百姓的粮食都被他们抢光了,咱家藏了些土豆,几个月后就剩下不多了。你太奶和奶奶跟我说,娃小,这些土豆留给他吃,咱们少吃点,等庄稼下来后就好了。大家都骗你说吃饱了,其实都没有吃,你太奶和奶奶是饿死的。我也常常饿得每天晕过去几次,也骗你说有病,我的那两个孩子由于营养不良……。”

为了我的生存,为了一句承诺,他们献出了四位亲人。

我来到沈阳,落户口时派出所的叔叔建议我把姓改为金。我把养父母家为我所做出的重大牺牲告诉父母时,母亲哭着说:“把你送给郝泽民家抚养,谁知他们为你牺牲了四位亲人!我们真不该……”

父亲含着泪水哽咽地说:“姓不改了!留做纪念吧。你要永远记住他们,记住陕北人民对你的养育之恩!”

来到这个陌生的家庭,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个不同的家庭结构,有着不同的文化氛围及生活方式。如何融入这个新的家庭?适应新的生活环境。我在迷茫中寻找。

一天,父亲进我屋里对我说:“你不要整天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要学会逐渐适应新的环境。这是你的家,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畅所欲言,不要遇事总是唯唯诺诺。要和我们多交流思想,让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你说错了,我们也不会批评你。”

父亲的这番话使我在迷茫中觉醒。这个“家”在我的心中一直认为不是自己的家,自己也不是这个家中的一员,只是“长客”。要融入这个新家,归根结底是“感情”二字。十八年的异乡生活,十八年的生死共度,对养父母的溺爱感知,深情的呵护,这种情感已根深蒂固,如何在这个新的家中,再产生新的情感,是多么艰难啊!

父亲仿佛已经察觉到这些,他时时找我谈心,个人喜好、各种趣闻、家中琐事,想起什么就谈什么,使我在拘谨中解放出来,我们之间的情感距离也越来越近。父亲看到我喜欢美术,就把他珍藏多年的苏联油画册给了我。当我学习木刻时,把自己1937年撰写的《木刻刻画过程》一书送我,并让我多看看古元、李烨的木刻作品,学习他们的构思、刻法。为了进一步沟通我们之间的思想,他经常领我去看书画展览、文艺演出,每次观后都让我谈谈自己的观后感,他也提出自己的观点跟我讨论。这时,我忽然冲破了久存的心理障碍,敢于在不同的观点上与他争论。父亲看到后非常兴奋,他高兴地对我说:“应该这样,与父母产生不同 的想法更应该敢于争论,既是自己错了也不用怕,这才把自己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

父亲是儿女的肩膀,是儿女的靠山。每当我在家中、在学习和工作中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父亲,向他吐诉心里的苦衷,让他帮自己解决问题。在他的开导和指引下辨明了前进的方向,在他的帮助和支持下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

父爱如天。“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到黑龙江“五·七”干校劳动,他得知我在学校居住条件差,就把自己铺的狗皮褥子、防寒的大皮帽子寄给我,他却在黑龙江冰冷的风雪中度日。

我同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总计加起来不足七年。时间虽短,但他仍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微笑、他的教导,都深深地铭记在我的脑海里,他是我打开心灵的钥匙,也是我前进路上的启明星。今年是他百年诞辰,在纪念他的同时,也为那些曾养育过我,为我而献出宝贵生命的陕北人民致以哀悼。

我永远的怀念他们,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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