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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一个林黛玉!

编者按语:在新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开播之际,我们在此发表了传记文学作家祁淑英二十多年以前撰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啊,好一个林黛玉!》——“记旧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漯textarea><

编者按语:在新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开播之际,我们在此发表了传记文学作家祁淑英二十多年以前撰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啊,好一个林黛玉!》——“记旧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尽管时间已经推移了二十多年,但今日读来仍感亲切。故将这篇文章重新发表于此,以飨网友。










啊,好一个林黛玉!
——记电视剧《红楼梦》(旧版)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


          1.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1983年的盛夏季节。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剧组刚刚成立。
     北京华侨大厦714房间,志愿扮演贾宝玉,林黛玉的自荐信件堆积如山。
    “我的天哪!要从这么一堆信件中挑出合适的人选,这不是大海捞针吗?”不久以前被选入这个剧组的女演员王贵娥(尤氏的扮演者)正坐在那里发愁,因为导演王扶林要她临时负责拆看这些信件,从中筛选剧组所需要的人选。王导演风趣地称她为“选美者”。
    “选美者”一双纤细灵巧的小手,挥动着剪刀刚刚剪完第二封信,剧务老张推门而入,又将多半麻袋信件倒在了屋子的一角,“你看,又来了这么多!”老张说:“真够你忙活的。”
    “选美者”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反复从事着千篇一律的劳动——拆看信件,归类,写回信......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合适的人选寥寥无几。
    “小王,你看看这封信。这位陈晓旭好像有点门儿。”剧务小潘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
    “选美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只大信封,只见里边装着一封厚厚的自荐信,两张剪报,一张画报封面和几张不同角度的小照,一切手续齐备,真不愧是个有心人。
     画报封面是自荐信的巨幅彩照-——一位纤细文静的姑娘,一只手轻抚胸前的辫梢,一只手支撑在身后,坐在一片绿色的草坪上,显得那样恬静,秀美,眉宇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忧伤... ...
     自荐信的字迹,娟秀,端正,密密麻麻地几大篇。“选美者”一口气读完了。文笔自然,流畅,没有夸张,没有吹嘘, 有的是客观的自我分析,直截了当地提出饰演林黛玉的请求,对林黛玉这个特定人物的分析,很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看来,这个陈晓旭还是个小红学家呢!
     剪报上的小诗,是她最近发表在某杂志上的习作。“选美者”不由地轻声吟诵:
         我是一片柳絮,  
         成长在美丽的春天里;
         因为父亲过早的将我遗弃,
         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
         我是一片柳絮,
         不要问我家住哪里;
         愿春风把我吹到天涯海角,
         我要给大海的那一角带去春的信息。
          ......
     这首小诗,虽然显得稚气,却是那样清新,那么质朴,充满了童贞挚情。小诗与那张坐在草坪上的小照,还有那封热情洋溢的自荐信,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给“选美者”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她小心翼翼地将隽美的小照贴到可入选的册子里,她不由地暗自惊喜——
     呵,天上终于掉下了一个林妹妹!
2。飘来的梦
     鳞次栉比的楼房,挺拔俊秀的千山,林立的烟囱,沸腾的钢水,好一个生机勃勃的钢都啊。
     一位人才出众的少女在这片沸腾的工地上长大了。喧嚣的钢水,灿烂地钢花,带给姑娘的却是茫然与孤独,因为她期待着一个美丽的梦。
美梦终于飘来了——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夕阳把一束金色的光洒在窗棂,折射到墙角。她坐在沙发上,手捧着《简爱》,正在同少女时代的简爱对话。此刻,一位潇潇洒洒的英俊青年飘飘然从夕阳中逆光而来,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听他兴奋的说:
    “嗨,晓旭,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与我无关的不听。”她头也不抬。
     他迈进了门槛,把一本《大众电影》放在她面前。
    “看看吧,这与你有关。”
     她迟疑地翻开杂志,几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

     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中央电视台筹拍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戴敦邦谈怎样挑选宝、黛、钗、凤。
     她一口气读完了,《大众电影》杂志的这则启事,放下杂志,两眼呆呆地凝视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出神。
    “别发呆了,写信吧!”
    “写信,给谁?”
    “给导演王扶林写自荐信,告诉他你就是林黛玉的最佳候选人。”
    “不写。”
    “为什么?”
    “我才不干这种傻事呢,中国人这么多,没有人会对偏远角落里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感兴趣。”她把头摇得像是货郎手中的拨浪鼓,说,“不写,不写,我不写。写这种信纯属自作多情。”
    “你干嘛这样胆怯?你的外形,气质。都接近角色的要求,你热爱《红楼梦》,理解林黛玉。凭这些,你就不敢去拼一次?”显然,这个年轻人替她着急了,问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面对他所爱的人,他很少这样高声大嗓。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她以同样的高八度对答他。
    “那么,写信吧!”他转而放低声音,渴望地说。
    “写就写。”她动情的咬了咬两片朱唇。
     信写好了,他诚挚地随她的自荐信附去了他精心保存的照片,剧照,还有她的诗作简报。他为她装满了一个大大的信袋。
    “你自荐饰演林黛玉,一定能够取得成功!”说完,他大步流星得走出房门。
     在夕阳的余晖中,他渐渐的远去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对他所爱的姑娘充满真挚自信的人。
     她想也不曾想到,一个美丽的梦就这样飘然而至。
3、 “你是小林黛玉!”
     她喜欢梦。那些可以实现或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对她总是小小的慰藉。
     她降临这个人间,留在脑海中最早的印象,不是我国东北特有的那种装饰着粉红色缎带的幸福摇篮,也不是穿着五彩锦衣的洋娃娃,而是爸爸当了牛鬼蛇神。
     她的父亲陈强,原是中国戏剧学校的高材生,与著名的京剧演员刘长瑜是同班同学,因“照顾”夫妻关系,分配到鞍山市。“文革”开始前,担任了鞍山市戏剧学校校长,于是成了鞍山市文艺界的“反动艺术权威”。
    在学校,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了“反动艺术权威”狗崽子的地位,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与其他孩子保持着一定距离;对老师也是敬而远之。然而,她在老师心目中的位置却是举足轻重的。因为她会演“样板戏”。在《白毛女》中她扮演喜儿,跳独角芭蕾舞;在《智取威虎山》中,她扮演小常宝;在《沙家浜》“智斗”一场戏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扮演三个角色——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常常逗得观众捧腹大笑。  
     在课堂上,在舞台上,她是佼佼者,是强者;在课余,在舞台下,她却是弱者——有些女孩子嫉妒她的美貌和才华,常有人挑头起哄:“咱不跟陈晓旭玩!”“谁跟她完谁是叛徒!”
     男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则是用小石子跟踪她。为此,她感到寂寞。无奈,她以冷漠为盔甲,使她免遭那些男孩子的袭击。她极力疏远那些折磨过她的学生。她时常带上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书,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上大半天,忘了吃饭,忘了上课的时间。
      一本又一本“禁书”,像一面又一面镜子,照亮了她幼小的人生,使她的阅读能力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过早地成熟了。
      她目睹着一幕幕闹剧,心头火起,一桩又一桩的折磨,使她难以忍受,少女的心里过早地发现了人间的虚伪与丑恶。为此,她不相信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之说。
     当她成就了唱样板戏的历史使命以后,那些天真可爱的老师,为了换取新的政治资本,又给她冠以“资产阶级幼苗子”的头衔。为此,她不得不两次转校,以致她刚满13岁,便忍痛离开学校考取了鞍山市少年杂技团。她在杂技团报幕两年后,被选调到鞍山市话剧团。
     原来,她爸爸曾期望她成为一名京剧演员,课余时间,教她学刀马旦,因为她文静的性格,不喜欢舞刀弄枪,只好作罢。身为戏剧学校教师的母亲王元夕,则期望把她造就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为她买了舞蹈鞋,为她请来了芭蕾舞家庭教师——于是,她又和芭蕾舞结缘。辽宁戏剧学校为此看中了她,戏校的芭蕾舞班赶来鞍山招生,她通过了初试和复试,但因“政审”不合格,她被淘汰了。他沮丧地也是执拗的拜谢了老师,扔掉了舞蹈鞋,立志走自己的路。
      她的童年没有伙伴,她最大的幸福是在那些寂静的夜晚,望着满天星斗,编织自己的童话。她读了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以后,幻想着自己成为一条善良的美人鱼,她期望为他人的幸福献出自己的生命。尽管她生活在丑恶之中,但她总以为有一个善良的影子天天伴随着他——走在大街上,见了推车子的老人,她会丢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帮老人推一把。她的两只小手虽然那样纤细,那样稚嫩,但她却以此为满足;她省下嘴边的馒头,留给街头那些饥肠辘辘的穷孩子,尽管这远不够填饱他们的肚子,但她却以此为慰籍,以为她自己在“以仁爱之心待人”。
      记得,她12岁那一年,与她家楼房毗邻的“一二.九”公园举办贝雕展览,她跟随妈妈单位的叔叔阿姨们看展览,其中一幅大型贝雕“林黛玉葬花”吸引了她。她感受着那美的造型,美的化身,久久舍不得离去。一位叔叔指着那幅贝雕深情地说:“晓旭,你就是小林黛玉。”
     这位叔叔是以晓旭的美貌,还是以晓旭的气质而出此戏言,不得而知。但这句玩笑话,似乎触动了她。她迫不及待的借来了  《红楼梦》,她如饥似渴的读完了这部经典巨著。从此,她爱上了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
     ——她喜爱林黛玉冰清玉洁的素质;
     ——她喜爱林黛玉真挚待人的纯朴;
     ——她爱林黛玉寂寞和孤独的性格;
     ——她乃至爱林黛玉那病态的愁容;
     ……
     她为林黛玉的悲剧命运而感伤,她以为林黛玉这个艺术形象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己。无疑,这反映了充斥她心灵那又苦又甜的憧憬。显然,她过早地成熟了。
     为此,她时常连续几小时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盘算着如何改变自己呈现在镜子里那种病态的愁容,因为她由此害怕想到自己的未来。然而,镜子里的姑娘却老是与她作对,深潭似的明眸,却溢出淡淡的愁思,原本很美丽的小酒窝,却隐匿着深深的忧伤。
      当她那单薄的身躯向着青年女性转变时,她似乎萌生着一种异样的渴望,她渴望与林黛玉在梦中相见,她带着一份天真,一份好奇,寻觅着一个失落了二百多年的绮丽而哀伤的梦境。
                      4.梦中的圆明园
      四月的圆明园旧址,茵茵芳草,点点野花,依依杨柳,细细春风,亲吻着断壁残垣。春姑娘像是技艺卓越的魔术师,从它的魔术箱里抛出了美丽的绿色缎带和五彩缤纷的丝绸——红的桃花,白的梨花,黄的迎春,还有缀满藤蔓的紫藤花,拥挤着探头宫墙外,向姑娘们颔首致意。
      车停了,女孩子们一阵忙乱,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皮包,配着她们那五颜六色的服饰,一同飘出车外。
    “来了,她们来了!”
      随着一阵欣喜的喊声,从红色的院门里快步走出几个人来。她们热情地同刚刚下车的姑娘们打招呼,帮助姑娘们提东西。那位“选美者”王贵娥,用她那一双秀眼扫视着姑娘们,突然,她紧紧拉住了一位身材苗条,衣着淡雅古朴的美艳姑娘:
    “噢,你是陈晓旭吧?”
    “你怎么认识我?”姑娘眨了眨那双清若潭水般的秀眼,诧异的瞅着王贵娥。
    “我是一片柳絮,
       生长在美丽的春光里。
       因为父母过早的将我遗弃,
       我......”
     王贵娥没有正面回答姑娘的问话,而是信口吟出姑娘那首优美的小诗。
     “我便与春风结成了知己。”晓旭接过“我”字应和着王贵娥。
     “晓旭,你还是个小诗人呢!”王贵娥赞叹地说道。
     陈晓旭不好意思的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慢慢的低下头去。
     陈晓旭静静地走在这位亲切的姐姐身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带进了红色的圆门。从此,她带着梦想和渴望,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却是古老的世界。

                  5.黛玉在“贾府”
     圆明园的早晨,别有一番韵味和魅力。天地间流涌着一团团雾霭,融融一体,好像烟水蒙蒙的湖湾。它背靠西面座座青山,面向市区的幢幢高楼,若隐若现。
    身着彩色练功服的姑娘们,把她们的下肢伸向断瓦颓垣,一起一伏地压腿,那是来自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在坚持练功 ;
    还有几位姑娘站在土坡上,傍着小树,居高临下,咿---啊--咿---啊--呀地调嗓子,无疑,她们是戏剧演员;
    那位练习绕口令的姑娘则是话剧演员陈晓旭。
     姑娘们好似一群群小蜜蜂,小蝴蝶,在这古老的土地上翩翩飞舞,到处是歌声,到处是笑语。沉寂了一百年的圆明园,雀跃欢快的春天突然来临了。
    春天与姑娘们媲美,百花同姑娘们争艳。
    此情,此景,天上?人间?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在曹雪芹的笔下,是一个没有世俗观念,没有污浊,情满仙境的世外桃源,是一个理想的王国。
    一群清水做成骨肉的女子——她们是美的化身,她们生活在美轮美奂的大观园,这是一幅何等绚丽的图画!
    此刻,陈晓旭向往着那美轮美奂的大观园,享受着春风带给她的温存而细腻的爱抚,她向绚丽多彩的春天,敞开着她坚贞而纯洁的情怀,她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与世俗完全隔离的地方,一个理想的天堂。
    早饭后,他们来到一间宽宽敞敞的会议室听红学家讲课。
    第一堂课是红学家,编剧之一周雷先生主讲的《红学概论》。他说;
    “红楼梦艺术多种多样,如表演艺术,其中包括音乐,舞蹈,戏曲等;有造型艺术,其中包括绘画,雕塑;有语言艺术,其中包括诗歌,散文及对话;还有建筑艺术,其中包括楼,榭,亭,台和桥梁......”
    “红楼梦五十四回前是走上坡路,是暖调子,是盛世;五十四回到八十回开始衰败,八十回以后,一败涂地......”
     接着,红学家胡文彬讲了国内外红学研究概括;
     朱学潜讲了《红楼梦》中的北方生活习俗;
     邓云湘讲了《红楼梦》中的南方生活习俗;
     王朝闻讲了怎样理解《红楼梦》中的角色;
     李希凡讲了《红楼梦》的历史背景;
     编剧之一的刘耕路讲了《红楼梦》中的诗,词,赋;
     编剧之一的周岭讲了《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
     在周先生的课堂上,《红楼梦》中的每个人物都有主体感。诸如黛玉的痴,宝钗的冷,凤姐的辣......
     一位又一位红学家把陈晓旭和她的姐妹们带进了美妙的艺术殿堂里。
     一个月的紧张学习过后,开始自选角色片断了。喧嚣的圆明园突然变得悄然无声,笑声和歌声戛然而止。树林里,小路上不时有姑娘们纤细的身影,四十多位姑娘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我选择哪一个角色呢?
     素日无论怎样自信的人,此刻,都不免茫然不知所措。这天晚间,陈晓旭悄悄地询问同屋的伙伴:
    “你说我该试哪一个?”
    “反正你不应该试小姐,你身体看上去没有发育成熟。”回答是那样坦率,又是那样肯定。
     陈晓旭听了女伴的话跑到穿衣镜前,久久的凝视着自己——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苗条,娇小的少女形象。乌油油的披肩长发,白皙细嫩质感很美的皮肤,娟秀,端庄的面容,一双柔情脉脉的眼睛,表露出她内心的真与善。那洋溢着聪敏和智慧的嘴巴,时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于是,她脱口问道:“你看,我像不像林黛玉?”
    “我看你呀,倒象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伙伴吐了吐舌头,狡黠的笑了笑。
    “你尽胡说,那就等着瞧吧!”她自信地回敬着那位调皮的伙伴。
    几百年来,人们已经把林黛玉看作美与圣洁的偶像。她的美与洁,可望而不可及。人人心目中都有一部《红楼梦》。人人心灵中都印下了林黛玉那神圣不可取代的形象,她隔着帷纱向人们放射着一种超乎尘世的光芒。然而,在陈晓旭的心目中,林黛玉却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少女,她敏感多思,不谙事故。寄人篱下的自卑感使得她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戒心,孤傲的个性又使得这种自卑上升为强烈的自尊。她捍卫着做人的尊严,决不流于世俗,也随时用尖刻的语言讨伐虚伪,她因此树敌太多而常常陷于孤立的境地,在她短暂的生命里,缺少父母之爱,兄妹之爱,因此他把全部情感投向了宝玉,她把宝玉的爱情视为生命。
     她理解林黛玉,不管别人怎样说她,但她决心饰演林黛玉。
     她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身着淡蓝色的薄纱衣裙,以林黛玉的身姿出现在姐妹中间,出现在观众面前......
     还是在那座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祖国天南地北的四十多位姑娘。导演王扶林掏出了老花镜,抖了抖令姑娘们揪心的稿纸念道:
     “林黛玉由张蕾,张静林,陈晓旭,王晓洁试演......”
     林黛玉,这个数千人梦寐以求的角色,一霎那间梦幻般地落在了陈晓旭的头上。对于试演林黛玉,尽管她一直是很自信的,但此刻,她却惊喜异常。这突然降临的喜讯,犹如天际刮来了一股强劲的旋风,一下子把她卷入云端,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可惜,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只持续了几十秒钟,云雾很快消散了,她双脚着地了,她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张蕾,张静林和王晓洁都在她的身边。她清醒地意识到,排在她前面的战友文工团的张蕾和北京京剧团的张静林,都是有表演经验的演员,从形象到气质各有所长;排在她后面的王晓洁是一位来自安徽省歌舞团的小提琴手,论形象,她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论风度,文静安详,嫣然如大家闺秀。
     陈晓旭瞻前顾后,深知处境险恶。她默默的正告自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6.向石头请安 与花草对话
     一个星期以后的晚上,人们重新聚集在宽敞的会议室里,观看试角色的录相片段。
     此刻,会议室的气氛是紧张的,人人都提心吊胆的盼望自己出场。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屏幕上一个有地方口音的演员念错了台词,把“这不是有缘吗?”念成了“这不是有鱼吗?”陈晓旭也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可是,笑容突然在她脸上凝固了——她看到了自己已经出现在屏幕上,由小变大,越来越近,顿时,她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她呆呆地望着屏幕,手足无措。
     晓旭的同窗伙伴东方闻樱(剧中扮平儿)女扮男装饰宝玉,绘声绘色地向林妹妹讲着:“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洞里住着一群小耗子......”
     而屏幕上的“林妹妹”,是多么不自然呵!紧张的神色,僵硬的手臂,愚钝的口齿,张慌失措的举止,唉呀,简直像一个可怜的小耗子!往日排练时和东方搭配得是那样和谐自如,怎么一旦上镜就乱了阵脚呢!
     当时,并没有人对她挑剔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次录相遭透了。
     小品录相播放结束了。几个宝钗的候选人,匆匆地摆好了一张大方桌,有人磨墨,有人看贴,有人挥毫题诗,作画......
     几个小伙子躲在房间的一角继续讨论小品,一会儿哄堂大笑,一会儿又静得出奇。有人摆了道具,穿了古装,说是在对照屏幕找人物感觉。
     陈晓旭心事重重地步出会议室。她在体味林黛玉的感情时喜欢寂静。每逢这当儿,她总是走向一方草坪,一片荷塘,一丛绿树。那细细的柳丝,用它那柔软的手臂轻拂着她发热的脸颊;那清凌凌的涟漪,慰藉着她那不平静的心田。
     月亮从古旧的废墟上升起,空旷的遗迹上浮动着银色的薄纱。无数叫不上名字的野虫,伴着月光,鸣奏着和谐的小夜曲。她陶醉了,她深情的拥抱着这古朴庄重的圆明园。
     此时,她似乎感到自己化成一株小花,安详地站立在嫩绿从中,显露出一种迷人的丽质,她似乎在伴着初夏的微风摇曳着。在月光下,她仿佛看到了宝玉在向他招手,呼唤,脸上绽露出甜甜的微笑……
     于是,她返身迈开脚步走回红色圆门。
     此刻,夕阳的余晖洒在围墙上,在没有关闭的圆门洞里,画出一个跟圆门一样大小的白溶溶的圆圈儿,妙玉和惜春搬来一个茶几,捧着围棋,摆好阵势,煞有介事的对弈起来了,在这寂静的初夏的傍晚,她们竟然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好一个美的所在!
     她似乎窥视到了姑娘们所展示出来的一种内心的美。她用一颗纯净的美的心灵感受着这美好的一切。
     夕阳西下,余晖映红了圆明园的半边天。陈晓旭独自一人沐浴在夕阳里,她把一头披肩发编成长长的辫子,辫子也染成了桔红色。逆光看去,一个个金色的光环套在她那秀发和苗条的身躯上,真是美极了,就像一首诗,一幅画。
     此刻,我们的陈晓旭已经一头扎进角色中去了。没有配角,没关系。圆明园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一堆堆被废弃的石头,都来争着为她配戏,她一整天对着它们又说又笑,又哭又啼。她向它们请安,跪拜,行各种各样的礼节,她要跨越二百多年的时空,去体味那贵族大家庭中的繁文缛节,品尝其中的苦,辣,酸,甜。
      据说,美国一位园艺大师,时常对着植物谈话,而且深信它们能够听懂。此时此刻,我们可爱的姑娘陈晓旭的笃诚,早已胜过美国那位园艺大师了,圆明园中的花草木石啊!你们应该为之动情了吧!
     离最后一次录相,也就是决定陈晓旭在《红楼梦》中命运的录相只有两天了。导演指定她表演“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一场,这是林黛玉取笑刘姥姥像个母蝗虫那段戏。这段戏展示了黛玉风趣幽默,尖酸刻薄的一面。读过《红楼梦》这一节的人都会为黛玉的俏语谑言哑然失笑。屏幕上的林黛玉怎样才能挑逗得宝二爷捶足顿胸,史湘云笑得前仰后合呢?陈晓旭正在苦思冥想。
    “喂,陈晓旭,片断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猛地抬起头来,噢,那不是导演吗?王扶林的一双眼睛正在审视着这个娇小赢弱的姑娘。
     她立刻站了起来,不自在地笑笑。说实在的,他有些害怕这个严肃的老头子。因为他城府太深,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后天就要录相了,你准备得怎样了?”王导演担心地再次询问道。
    “排练了两次。台词说完了,可她们谁都不肯笑。”她怯懦的回答道。
     “这就看你的表演了。这样一部伟大著作中的主要人物,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表演经验,是很难胜任的。”说话间,导演看了一眼晓旭,“说实话,我对你不放心啊!”
       晓旭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除了黛玉,你还想演什么?”导演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就想演黛玉。”她不假思索地说。
      导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开了。
      她望着导演远去的瘦小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缕忧思。为他,为自己,也为这个剧组。
     这天夜间,一个神秘的梦陪伴了她——那是一个在她孩童时代就向往的美妙而甜蜜的梦。她在梦中幻化成一片纯净的白羽,有喧嚣的钢都起飞,飞呀,飞呀,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已降落在大观园潇湘馆的竹丛中了,而后,又幻化成了身着天蓝色淑女古装的林黛玉,飘飘洒洒向着那座拱形桥头走去。于是,她与那位瘦小的老头王扶林导演相遇了。王导演惊讶的呼唤她:你是陈晓旭,你是我寻找已久的林黛玉啊!......
     清晨醒来,她愉快地回味着她那甜蜜的梦境,她以为这是吉祥的征兆。
                   7。圆明园的风波
     两天后的晚饭间,制片人站在饭厅宣布:
    “大家注意,晚上看小品回放!”
    “你敢去吗?”有人问陈晓旭。
    “哪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看恐怖片。不过我不想看。”她矜持地回答对方。
    “说不定比恐怖片还恐怖呢!”
    “快吃饭吧,小傻瓜,反正看不看都是那么一回事。”刚满十九岁的晓旭突然变成老于世故的大人了。
     是啊,那角色你看也是定,不看也是定。只是这两天,弦绷得太紧了,她害怕自己不适应那种紧张气氛。她索性把自己关在闺房之中,不去想隔壁屏幕上会是怎样的效果。
     夜,静悄悄的夜,一缕银晖温温柔柔的洒进闺房。她陶醉了,她醉心于这个诗意朦胧的世界。有几点光斑随着夏夜的和风漫不经心的在她那秀美的脸颊上游移,仿佛是他那温柔的手,在经心地抚慰着她,又象是他一双慈爱的眼睛,亲切地探望着她。在这无言的交流中,她似乎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关切,一种诚挚的理解,这是她在这些苦苦奋斗的日子里多么渴望的情感啊!她不禁为这双抚慰的手,这双慈爱的眼睛,为这来自塞外却近在咫尺的细微关怀而泪湿了。月光仿佛可解人意,渐渐地把它温柔的关怀洒遍她的全身。她闭上眼睛,体味着这种超人世的温情,她默默的吟诵着那首属于她的小诗:
       我们同样被爱情的网
       深深缠住。
       我终于这样近
       这样近地
       看到了你这双
       噙满泪水的眼睛
    她在诗的美好意境中,竟不知不觉地安然入睡了。
    当她的伙伴们在这不平静的夜晚,经受着巨大的袭击和折磨时,她却在梦中超脱了。
     经过几个月的全面训练和几次录相,剧组将要完成“选美”使命。
     编导组将尽快拿出一个角色名单。不能总让这帮少男少女这样提心吊胆了。虽说不是人命关天,但却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与命运。要把古典名著《红楼梦》搬上屏幕,要把众多的,个性鲜明的人物集中到屏幕上,展现给十亿观众,这是多么艰巨而复杂的工程啊!尤其是“宝,黛,钗,凤”这四根大梁,到底由谁来承担呢?
     小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听得见王导演翻阅备忘录的哗哗纸响,久久的沉默转向窃窃交谈。
     “别开小会好不好?咱们就从林黛玉开始,由谁扮演合适?”王扶林给大家开了头。
     “张蕾可以,人物感觉不错。”
     “不行,显得小气,缺乏大家闺秀的气度。”
     “她年岁较大,皮肤质感也差。”
     “要说她,够美的。年龄大能不能在化妆上下下功夫?”
     “我以为十九岁的姑娘陈晓旭比张蕾理想。”
     “我同意,陈晓旭比较全面,年轻,有诗人的气质。但是,我觉得她的鼻子稍大了些。”
     “倘若在现有的演员中产生林黛玉,也只能是陈晓旭。”一直关闭着双眼的红学家周雷发表了权威性的意见。
     “剧组不是还要继续选择贾宝玉吗?可以顺便在各地找一找黛玉。倘若有比陈晓旭更合适的,就带回来。倘若没找不到更合适的,那就是陈晓旭了。”
    “对,可以再选选看。”王扶林导演表示赞同,但她又惋惜地说:“不过,剧组倘若找到更好的,晓旭该往哪儿搁呢?”
    “让她试试惜春吧,惜春弱小,发育不良,她比较合适。”一位副导演如是说。
    “多灾多难的晓旭呵,你耐心的等待吧,兴许你的运气还不错呢!”那位“选美者”王贵娥不背初衷,还在依恋着她一眼看中的陈晓旭呢!
    角色的讨论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凌晨,才确定了一个四十多人的角色名单。名单是暂时保密的,但是也太“暂时”了。这个马拉松会议刚结束,便纷纷有人来报告险情:
    “xxx失声痛哭,怎么劝也不行!”
    “x姑娘一连气抽了半盒烟......”
    “XX房间的两个姑娘失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帮姑娘是怎么啦?”导演王扶林焦急地说,“赶快去做工作!”
      原来她们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她,她,她,从林黛玉、薛宝钗、凤姐的小姐位置上一下子跌到了晴雯、袭人、平儿、秋桐等丫环的位置上,以为自己被大材小用了,还怕丢人,所以对导演有意见。这一天,哭泣声,吵闹声,埋怨声四起,把个宁静的圆明园搅得大有八级地震临震之势。特别是有那么两个姑娘跑到圆明园的废墟上找“鬼魂”诉冤去了。
    北京市民中常有圆明园旧址的传说,说有的人夜间听到过义和团同洋鬼子拼杀的喊声和刀剑声。深夜,这里凉风飒飒,象是鬼魂在哭嚎,那沙沙作响的花草,像是有人在低声哽咽,那些残垣断壁,狰狞可怖,令人毛骨悚然。没想到两个平时连一条小毛虫都望而生畏的弱女子,今夜竟生出如此胆量!
   “小张,你在哪儿?”
    “小李,快回来吧!”
     疲惫不堪的编导们,在不停地呼唤着。
     我们的陈晓旭呵,此刻正在甜蜜的梦境之中,全不知人世间的风波。也许她梦见了那首属于她的美妙小诗:
     我等待着你
     当窗外淡色的晨曦
     穿透我白色的窗帘
     镜子里的我早已精心编好了
     那条粗大的辫子
     还系上了你喜欢的
     那条红丝带......
     次日清晨,姑娘们早早收拾停当,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只有默默的期待。人人都屏住呼吸 ,静静地期待着这最后宣判的时刻。
     她本来是喜欢寂静的人,但此刻却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她拉上同屋的沈璐,一口气冲向山坡的杏林里。
     噢,这儿的空气是这样新鲜呵!
     “瞧,小杏子,树上结小杏子了!”陈晓旭惊喜地喊道。
     “在哪儿?”沈璐急忙伸长了脖子寻找。
     “喏,就在那儿。”晓旭往高处一指。
     沈璐咽了一口酸水,然后把外衣往晓旭手上一扔,跳起来攀住了杏树的枝叉,蜷曲着两条健美的长腿,哧溜哧溜,象猴子爬竿似的,几下子就爬上了树梢。晓旭在树下大叫:
    “小沈,你可当心呵!”
     “嗨,你接着吧!”沈璐把头探出茂密的枝叶,一只手将一把杏子丢在晓旭的脚下。
     晓旭捡起一只杏子,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好酸啊!”
     突然,树上的沈璐怪叫着:“毛毛虫,毛毛虫!”“哧溜溜”滑了下来。晓旭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沈璐说:
     “我原以为你胆大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哈,哈!”
     “不许笑,把属于本人的一半杏子交出来!”沈璐板起面孔命令道。
      于是,她二人坐地“分赃”,一边大嚼,一边大笑,此时俩个姑娘竟把寂静的杏林当成躲灾避难的“世外桃源”了。
     还是那间宽敞的会议室。
     众姐妹们早已各就各位了。陈晓旭尾随着沈璐悄悄地溜了进去,躲在一个角落里。四十多双眼睛不安的注视着导演,仿佛在静侯着最后的判决。
     导演掏出老花镜慢慢戴上:“我来宣布角色名单:金陵十二钗第一名......”
     此刻,陈晓旭的两只手紧紧的捏着两个衣袋里的杏子。她几乎与导演同时念出:“林黛玉——陈晓旭扮演。”
    一种神秘的预感似乎早已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她。但是,当她听到自己的名字的一刹那,还是惊呆了。
    马克.吐温说:“人的思维是了不起的,只要专注于某一项事业,那就一定会做出使自己感到吃惊的事业来。”
                      8、宝,黛的恶作剧
     据说,剧作家吴祖光曾说:“想拍好《红楼梦》很难,因为贾宝玉还没有生出来!”他的话不无道理。因为《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是贾府上下和众姐妹所珍爱的明珠,是个潇洒倜傥又妩媚多情的可爱少年。特别是他有一颗怜花惜玉,溢满柔情的心。在八十年代的青年中,有谁能兼备他那钢柔相济的性格?有谁能理解他的情怀?难怪剧组迟迟找不到一个贾二爷。你这个贾二爷呵,躲在哪里了呢?大观园里的众姐妹翘首以待。
 
    “林妹妹,你那宝哥哥来了。”
    “琏二爷”领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走在半山坡与陈晓旭相遇了。
    “这是黛玉,她叫陈晓旭;他是宝玉,叫欧阳奋强。”“琏二爷”热情地介绍说。
     他和她双双点头致意。
     她冷眼打量着他:一身过于随便的衣服稀里糊涂地穿在身上,几乎还是孩子的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此刻,他在她眼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顽童。
     然而,她在他眼里却是那样出类拔萃。啊,简直是一个活脱脱的林妹妹!此刻,他那样惊喜,那样兴致勃勃。
     连日来,宝哥哥和林妹妹彼此无语。各自躲在图书室的角落里读书,完成写作任务,写分析笔记。
     眼看要检查小品片段了。岂有林妹妹不与宝哥哥见面之理?无奈,她只好去找宝哥哥。
     一天下午,他和她在山坡上选到了一个绝妙的外景,黛玉用一根竹竿系上纱兜儿,往肩上一挑,花锄花囊便有了。他和她开始排练“西厢记妙语通戏语”。开头,他们彼此都很拘谨,像是两个木偶。
     “你二人没有感情上的交流,没有情,懂吗?”陈晓旭点点头,抬头看看欧阳,他只是欧阳,但不是宝玉,他依旧是个陌生男孩儿。
     这样陌生的宝哥哥怎能排好戏?无奈,再回返的路上,她只好屈尊找来话题 :
    “宝哥哥的人物分析写得怎样了?”
    “正在写,你呢?”
    “我已经写完了,因为对林黛玉我太熟悉了。”
    “你很喜欢她吗?”
    “是的,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
    “可是,以前读《红楼梦》,我却不喜欢林黛玉。”
    “为什么?”她警惕地问。
    “她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也受不了。”他不慌不忙地说道。
    “看来,你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你根本就欣赏不了黛玉的美。”她最容不得亵渎黛玉的谈话,她立刻火冒三丈。
    “你以为那个宝玉可爱吗?”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好端端一个林妹妹,怎么会爱上这个混世魔王,奇怪!”
    “好厉害呀!”他眨眨眼睛,“你是赢得输不得呀!”看来宝哥哥被林妹妹一阵连珠炮给打懵了。

     小品片段审查完了,有人说宝玉像个警察。
     导演意识到宝玉在这女儿国里太拘束了。为了打破这种拘束感,导演出了个馊主意,要他每天与姐妹们来两个有趣的恶作剧。
     这可难住了宝哥哥。他冥思苦想,不得妙计,只好去请教林妹妹。
     于是,林妹妹成了宝哥哥的同谋。但他们有个君子协定:“只能捉弄别人,兄妹之间不可内讧。”
     于是,“贾府”的“恐怖活动”开始了。
     连日来,整个“贾府”被他俩闹得阴云密布,被害者刘冬梅神情忧郁;接着,史湘云上当受骗,哭得天昏地暗;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列入那兄妹的黑名单。
    无疑,宝哥哥大显身手,林妹妹这个顾问也得意洋洋。
    一天上午,陈晓旭正在阅览室读书,有人给她送来一信。打开来,只见信上写道:
陈晓旭同志:
      珠影最近将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了介绍你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你面谈一次,你是否愿意来我厂工作?请明天下午一时在山下等候,我们将届时前往。
     珠影艺术室 王东和,徐小中
     通讯地址:北影招待所

     陈晓旭捧着这封信,感到莫名其妙。晚间,恰巧一位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她打来电话,于是她顺便问道:“招待所是否住有两个珠影的招工人员”?
     “叫什么名字?”“王东和,徐小中。”“没有这两个人。”
     她放下电话,更感到蹊跷。
     晚上,她在走廊与欧阳相遇,他鬼鬼祟祟地问她:
     “下午你没下山?”
     “没有——呵?”突然,她明白了一切。“好一个王东和,你给我站住!”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却气的全身发抖。
     黛玉不甘示弱,寻机报复。一位剧务为欧阳写了一则“征婚广告”。贴在餐厅。她发挥了自己长于作画的才能,给这则广告配了一副漫画,把个欧阳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中。
     与此同时,他禀奏导演:“欧阳充分的施展了他的恶魔本性,不能再让他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
     导演哈哈大笑,宣布恶作剧到此结束,欧阳也从此改邪归正了。
9、 黛玉北上

     连日来,被搅得天翻地覆的“贾府”似乎渐渐地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初秋季节的一个星期天,一艘选景船把陈晓旭载到了碧波万顷的太平湖上。
     好一个明媚的太平湖,它缠绵地依绕在险峻的黄山脚下。湖畔,阳光妩媚,鸟语花香,树木葱茏:湖水,宁静,透明。柔和的夕阳。浮动的暮霭。她时常在一刹那间感受到梦一般美妙的世界。她简直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具有一种直觉的快感。因为,她是美的化身。
     美的艺术把她载到一个又一个美的世界里,把她带向一个自由自在,超乎现实的世界里。她站在这个属于她的世界里,看山,山青;看水,水秀。
     选景的汽艇翻起的浪花,惊起几只水鸟,翩翩飞走了。嘎嘎鸣叫着的水鸟,冲破了她的梦境,使她回到现实中来。
     船驶向太平湖深处,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种原是的自然美,似乎潜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人超脱尘世,与奇妙的大自然融为一体。
     湖畔的山崖上不时飘来桂花的芳香。姑娘们欢呼雀跃,忙着拍照留影。导演王扶林面无表情地屹立在船头,头发被风吹得高高的,像山鹰一般的一双眼睛,努力搜寻着眼前的猎物。突然,他兴奋地喊了声:“停船!”没等汽艇停稳。他一个箭步率先跳下汽船,直往山崖攀登。
     副导演孙桂贞率领姑娘们步步紧追,人们在人迹罕至的山崖硬是踩出了一条崎岖的路。
     没有多久,王导演已经登上了山巅。他得意地指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副导演哈哈大笑:“年轻轻的,这么没用,还不如我五十三岁的老头儿。”副导演终于拎着一只折掉的鞋跟愁眉苦脸的站在了山顶。
     人们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王导演兴奋地说了声:“好,机位就设在这座山头,透过那片竹林,看见黛玉的船驶过。”
     美景既得,乐得导演眯缝着一双眼,他大手一挥又喊了声:“下山!”话音未落,人们抬起头来,只见导演正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姿势跌倒在桂花丛中。
     顿时,船上船下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当人们赶去“相救”时,却见王导演一个鱼跃站了起来,披了满头满身的桂花,一路香风冲下山去。
     人们拍手笑道:“今天王导演交了桂花运,越发年轻了,哪儿象五十三,倒像三十五。”
     汽船载着欢声笑语,载着桂花的芳香,返航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剧组人员便来到 轻纱漫漫,烟波浩渺的太平湖上。
     人们乘着一艘大汽艇来到湖心,摄影师忙着架机器,灯光师傅忙着布光,陈晓旭被一条小舢板送到精心制作的黛玉姑娘的花船上,换上了一身缟素服饰,坐在花船的窗口等候。
     这是黛玉告别父亲,乘船北上的一场戏,是黛玉出场的第一个镜头。
     当导演的开机令下达时,岸上顿时鞭炮齐鸣,祝贺开机大吉。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使得陈晓旭浑身战栗。此时此刻,她自豪地想到,这个美妙的世界是属于她的呀!

     于是,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镜头:船公慢慢把花船撑起,林黛玉端坐在花船窗口,凝视着流逝的湖水,寄托着她对家乡的眷恋。她孤独一人,带着她心爱的随身丫环雪雁,带着一缕淡淡的乡愁,带着对未来命运的茫茫然,她上路了。
     江风渐渐地起来了。湖面泛着星光,波涛后浪推着前浪,从西方天际滚来,又朝东方天际滚去,浩浩荡荡。湖面上跳起了此伏彼起的浪卷,像是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望不到尽头。
10、 “黛玉葬花”
      阳春三月的苏州,正值梅雨季节,细雨霏霏,半个多月没有放晴。香雪海的梅花迟迟不肯开放。剧组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人们眼巴巴地盼着,盼着乌云散尽,梅花早日绽放。
      好不容易盼来了晴天,人们兴奋异常。喜讯接连传来:“梅花开了三成了!”“梅花开了五成了!”“梅花开了七成了!”
    “好!布景!”导演一声令下,美工组的能工巧匠们忙个不停。他们在香雪海的一角,搭石桥,垒石凳,堆花冢,忙了整整一天。葬花的场景完成了,导演宣布:“明天开拍!”
     “葬花”是重场戏。晚间,导演王扶林约陈晓旭认真说戏,引导她准确而赤诚的把握角色,表现她真心感受到的情操。
     导演离去后,晓旭认真体味着导演的意图,几乎一夜没有睡觉。
     凌晨,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夹带着淅沥沥的雨声。“哎,那花,那景怎经得起这样的凄风苦雨呢!”她惦记着,竟然彻夜难眠。
     拂晓,雨停了。她穿戴完毕,急匆匆赶到现场,下车一看,她不禁惊呆了。一夜间,梅花红红白白落了一地,它们真的“红销香断”了。“唉!这美好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她木然而立,似乎领略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风光,他深深地理解了黛玉那份“伤花感己”的情怀——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多愁的颦儿,即使远隔二百多年,那哀婉的哽咽犹在耳边萦绕,那优美的诗句使她的心为之震颤。
     千古风流,“葬花”独你一人!
     她默默地扛起花锄,在落红狼藉的小路上慢慢地向前移动……
     导演不失时机的下了开机令。晓旭再一次激动地全身战栗。她一面哽咽,一面低吟“葬花词”。
     当宝玉听完“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诗句时,不禁慟倒在山坡上,怀里的落花撒了一地。
     突然,腊梅树上两只麻雀悲凉地尖叫了两声,急匆匆飞走了。此情此景,她的心被牵动了。一阵酸楚从心头升起,她和着宝玉的哭声,珠泪涟涟,打湿了衣衫。她越是企图克制,就越是适得其反。天哪,一直哭了个天昏地暗。
     亲爱的读者,当你在屏幕上看了这段戏,怎能不为她和他的倾心相知而心动神驰?怎能不为黛玉那片“伤花感己”之情而忧伤呢?她就是黛玉,她就是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少女!
11、 呵,甜蜜的梦幻!
     中秋之夜是迷人的。清晖的银盘,悬挂在中天。挺秀的西山,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薄雾。
     这天晚间,“贾府”的姑娘们,经过精心梳妆,一个个花枝招展,五彩缤纷。她们的林妹妹却穿了一件黑裙子,很不协调地夹杂在姐妹们中间。随着“蓝色的多瑙河”舒缓的旋律,人们在旋转和变幻的灯光中翩翩起舞。“柳湘莲”和“香菱”是最惹人注目的一对舞伴。
     突然,一种神秘的孤独感像游丝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尽管她用力挣扎,却走不出那孤独的地带。于是,她悄悄地的离开了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姐妹们,独自一人步出舞厅。
     晓旭仰望苍穹,皓月当空,柔晖万里,深蓝色的天幕上,几缕云丝徘徊在流星之中。
记得去年今日,她和他并肩赏月。他问:
    “月光是快乐的,还是忧伤的?”
    “你快乐时,它是快乐的;你忧伤时,它是忧伤的。”她淡淡地回答他。
     今日,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轮孤独的月亮。
     她正在浮想联翩,忽然一颗流星划过东北的天角,留下耀眼的光华。这稍纵即逝的光辉,却有勾魂摄魄的力量,她引颈望去,突然找到一颗耀眼的星星。她一下子捉住了他,她用童贞的少女的心拥抱了他——
     与他同龄的小伙子,都有了女朋友。他却从不肯谈恋爱。一位好心的领导曾经关切的询问他:
     “别人都交上了女朋友,你却不慌不忙,为什么?”
     “因为我心目中的那个姑娘还没有长大哪!”他诚挚得回答了他的领导。
     这句话传到了她耳中,她为他的真诚所感动,她感动的心都颤抖了。从那个时候起,她每逢见到他,身心总是飘飘然。她不曾喝过酒,却总感到一种醉意,一种奇妙的醉意。她感到,与他呆在一起越来越快活,既不需要多说什么,也不需要不说什么,甚至不需要互相望一望。她和他的感情总是那样神秘,两颗童贞的心互相撞击的感觉,是那样甜蜜呵,跟梦境一样。
12、 梦中三年已是秋
     窗外,秋风呼啸,风卷黄叶,扑打着窗棂。
     室内,《红楼梦》剧组的离别宴会。
     对着满桌佳肴,大家心里酸楚楚的,人们知道,酒意阑珊时,筵席便要散了。
     她,与他的伙伴们一同举起酒杯,为他们也为自己未来的幸福美满祝愿。
     这时,袭人走来了。三年来,她俩总是争吵不休——她俩既是好朋友,又是一对冤家。每当拍完一集戏,只要上镜,每人便会得到50元的片酬(不分主演和配角)。她俩无论谁拿到片酬,总是放在一起,买些零嘴,边吃,边吵,火药味儿十足。循环往复,无止无休,有时她会气得她发疯。
     今天,她微笑着向她走来,于是,她再一次赶忙招架:“你这一来,我可要设防了。”
     袭人摇摇头,笑了笑说:“不,我们停战了。现在,我俩干一杯吧!”
     袭人在黛玉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她们举起酒杯,袭人依旧微笑着:“我们说点什么吧,说点没有火药味儿的。”
     黛玉歪着头问袭人:“今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吵嘴吗?说话间,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出了泪花花。
     正巧,贾母,王夫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欲言又止,那无声的泪水扑簌簌流淌。姑娘们再也忍不住了,有的把肩搭在桌子上抽泣,有的把头埋在手里,肩膀在颤抖。姑娘们在一起时,就是这个样子,一人流泪,全都被传染得眼圈发红。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还有一道汤,这顿筵席就要散了。
     真可谓“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筵席”呀!
     筵席散了,但却不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他们激怀壮烈地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秦可卿在这三年之中,专心攻读外语,终于在拍完她的戏以后,到美国留学去了。
     莺儿于1986年暑期考取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今天,她佩戴着新校徽赶来参加这离别宴会了。
     那位风流多情的琏二爷,居然“改邪归正”。考中了上海戏剧学院。
     我们的林黛玉则是矢志不渝地攻读她心爱的文学,力求使自己成为一位具有文学素养的演员。最近,电视连续剧《家春秋》剧组选中了她,她将饰演多愁善感的梅表姐。有人问她:
     “一个是林妹妹,一个是梅表姐,你更喜欢谁?”
     “我不背初衷。”她说,“还是那句话,在所有文学作品里,我最喜欢林黛玉,因为她一生都在追求,都在抗争,她,‘质本洁来还洁去’”;而梅表姐却毫无反抗能力,在封建势力面前,她只有心灰意冷,只能是历尽艰难,凄凉凉地死去……
     就这样,陈晓旭,我们的林黛玉,又将走向一个新的天地……
                                   写于1986年12月

作者后记:我眼含热泪整理了于1986年12月撰写的文稿〈啊,好一个林黛玉!〉。
     记得,那是1986年的初冬季节,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刚刚封镜,在该剧中扮演林黛玉的陈晓旭返回家乡鞍山。当时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蒋大为正在鞍山演出,我应邀赶赴鞍山采访蒋大为。就在观看蒋大为的演出时,我巧遇陈晓旭。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蜡染的深篮色的花外衣,两条长长的辫子,直垂胸际。白皙的面容,弯弯的眉毛,没有雕琢,只有朴实无华的高雅气质。我不由地忆起了一位诗人的诗句:“淡淡妆,天然样,她就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
     我们一见如故,从此,书来信往,结为忘年之交。
     那一天,陈晓旭热情地将我领进她的家中,她的妈妈王元夕以同样的热情接待了我,亲手为我做了一桌丰盛的东北大餐。饭后,我与晓旭很随意地盘腿坐在她家的炕头上,她慢悠悠地为我讲述了上面的那些故事。于是,我便信手写出了这篇报告文学。发表在〈女子文学〉杂志上。陈晓旭那朴实无华的亲切面容,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当年,陈晓旭为这篇文章的发表感到欣慰,还建议我为她的好朋友邓婕也写一篇。我听从了她的建议。她曾几次来信向我索要〈女子文学〉杂志。就在她驾鹤西去的前一年,还曾给我写信,说是再要一份〈女子文学〉杂志,留作纪念,但只字未曾提到她的疾病。我为我的粗心深感遗憾。现重新发表这篇文章,倘若晓旭地下有知,她一定会感到欣慰1安息吧,倍受观众喜爱的我的忘年好友的陈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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